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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加拿大失误点世界自然遗产及其发现者的故事

2016-11-25

  2016年7月1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加拿大纽芬兰岛失误点(Mistaken Point)为世界自然遗产。当时,我刚订好8月下旬去纽芬兰岛旅游的行程,还来得及将失误点排进去。参观失误点要提前预约,每天只有一次参观机会,约有二十个名额。游客很快要慕名而至,这也算是捷足先登、先睹为快呢。

  失误点生态保护区

  失误点生态保护区位于纽芬兰岛上的阿维隆半岛东南端,在沿海5.7公里的狭长地带内。我们按时到达一个名叫葡萄牙湾以南的一个讲解中心,在预约的名单上签名。有三位路过的游客想临时加入,被工作人员谢绝了。参观者被提前告之,整个参观过程需要三个半到四小时,期间没有厕所和小卖部。两名导游和两名助理开车带路,游客们各自驾车在一条很窄的砂石路上跟进。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下车,约二十位游客分成两组,每组由一名导游及助理带队进入保护区。没有工作人员带领,游客不可自行进入。即使在导游带领下,游客也只能按规定的路线参观;实际对游客开放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保护区内不准进入任何车辆,工作人员的越野车也不能进入。那天天气很好,我们在起伏的草地上走了半个多小时,越过几条小溪,见到海边的石崖。我们这组的导游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生物学专业人员,身着环境部的制服,途中几次停下来讲解当地的生态环境和植物,非常认真敬业。

  失误点的地名来自此地多发的海难事故。因为在有雾或阴雨天气,船员很容易误以为它就是附近东面的开普雷斯角(Cape Race),而将船向北转向,以便进入开普雷斯港,但这个失误往往导致船只触礁。失误点就此而得名。据说,那里有名的沉船就有五十多只。来到海边,见到被风吹雨浸浪蚀而裸露的石崖,才明白我们刚走过的草地和低矮的灌木丛只是附在岩石上一薄层植被的表皮,下面没有多少土壤。海边裸露的岩石层都朝向大西洋倾斜着,有些大石块已落在水中,成为一块块礁石。面对这一宏大的景观,我不由联想,整个纽芬兰岛就是这样在大自然的作用下,从加拿大本土大陆上断裂、分离的吧?

  我们来到一块巨大的石层面前,有人尖叫:化石!这时,导游让大家脱鞋,换上提前发给大家的厚毡袜套,因为鞋底会磨损带有化石的石面。导游助理是一位生物系的学生,她发给每人一份化石类型的示意图,让大家对照岩面上的化石。以往都是在博物馆里见到化石,这次见到原生态化石,我有些兴奋,还担心地问导游,“看这些岩石的走向,有一天它们会再次沉入海底的吧?”导游说,“这会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究竟有多少时间,也是我们目前研究的内容之一”。有的游客掏出自带的放大镜,趴在地上仔细地观摩化石。有个小学生指着一个几寸长的化石印问导游,“它活着时有多大呢?”导游回答:“约有三四十厘米长吧”。“哇!”大家都惊叹不已。

  失误点的化石样本属于埃迪卡拉生物群,是生活在七亿至五亿多年前的海底生物,那时世界上的生物都生活在大海中。1947年,澳大利亚埃迪卡拉沿海首次发现了这一时期的古生物化石,并以其发现地命名之。在失误点的化石中,有二十多种样本是以往未见的,而且,进化程度更为高级。另外,失误点的化石被火山灰保存完整,年代分明。通常状态下,海洋生物死后,只有骨头、贝壳等硬质部分有可能作为化石保留下来。失误点的化石则是在火山爆发的瞬间,将活的生物烙制在石板上。一次次火山爆发,使不同时期的生物形成化石。这里的化石都被几毫米至两厘米厚的火山灰石块包裹着。火山灰中含有金属锆成分,可以让科学家准确地定位不同石层中化石形成的年代 。虽然,澳大利亚和俄罗斯也有类似古老的化石,但其所反映的生物的复杂和多样化形态,远不如失误点的化石丰富。正是这种化石的丰富多样性,决定了它在世界上惟一的地位。这里的古生物就像古罗马庞贝城那样被埋在火山灰之中,所以,失误点又有古生物的庞贝城之称。

  失误点化石的发现将人们对生命起源的认识提前了很多,为相对原始的前寒武纪生命形式和后来地球上生存的生物群之间增加了一个联系环节。尽管当今学者们对这些古生物的了解和认识还很有限,如对它们的繁殖方式和灭绝原因至今仍莫衷一是,但可以肯定的是:复杂生物的历史比人们原来认识的要早很多。1984年纽芬兰省政府在失误点筹建保护区,1987年保护区正式建立。2009年扩建为现在的规模。接待点每周七天开放,工作人员轮休。我们的那位导游说,她每周要带团进入保护区四五次,很是辛苦。参观活动是免费的,游客可以自愿捐款。与加拿大很多景点类似,失误点冬季不对外开放。保护区的专业化和生态化接待、不收费、严格限制接待名额等措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我的好奇心没有到此为止。

  化石发现者米斯拉

  参观简介和导游都简短地提到,化石发现于1967年,发现者是纽芬兰纪念大学的一位印度硕士留学生,叫米斯拉(Shiva Balak Misra)。他是怎样发现的?后来又怎样了呢?我上网查阅相关信息,阅读了他的自传《追逐梦想》(Dream Chacing,2011),看到了一个与发现化石同样精彩的故事。

  米斯拉1939年出生于印度北方邦一个名叫代奥拉(Deora)的偏远贫穷的村子,小时求学过程十分艰难。因村里没有学校,他经常要走很远去临村上学。六年级时,他每天要在乡间土路上往返24公里。那时,他常想,为什么近处没有学校?将来自己一定要在村里建一所学校。这桩心愿始终萦绕心头,最终成为他的人生目标。他完成在印度的高等教育后,在一所学院当老师。1966年,他得到了加拿大纽芬兰纪念大学地质系的奖学金,成为硕士研究生。

  1967年夏季,地质系要绘制当地的地质构造图,分配研究生们去实地勘绘。失误点恰在米斯拉负责的地段。四十多年后,米斯拉对六月那个傍晚的情景仍记忆犹新:工作了一天,他有些累,也饿了,坐在一块石头上,边吃三明治,边欣赏一望无际的大海。天色有些暗了,他站起来转了几步,忽然注意到刚坐过的石头上有一些像叶子的印迹。“它们很像化石”,却不像他以往看过的任何动物化石。尽管它们像叶子,却不可能是植物,因为这些石头来自很深的海底,那里没有阳光,而没有光合作用,植物便无法生存。那会是动物?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动物!他很清楚这些岩石是前寒武纪的,至少在五亿多年以前,那时的生物都是很原始的,如三叶虫。他想看得更仔细些,但光线更暗了,他只得做好记号,以备明晨再来。接下来的几天,米斯拉发现了一个化石世界,他不停地记笔记、拍照,直到太阳落山,完全看不清楚,才心有不甘地返回住所。他初步确认这是些生物化石,这些生物曾在五亿多年前生活过,但不确定它们究竟是植物还是动物?因为没有任何资料可供他参考。他将发现化石的情况告诉了系里的教授们。1968年,《自然》杂志首次道了失误点化石的发现情况,引起了相关学界的极大重视。1969年米斯拉在《美国地质学会通报》(Bulletin of theGeological Society of America )和硕士论文中,更为系统和详细描述了当地岩石演化及其中生物化石生成的历史,他将这些化石依形状分为五组:纺锤状、叶状、圆叶状、树枝状和扩展状的,每组还有一些子类和生物相似性。我们在参观现场看到的化石示意图就是这种分类。

  1969年5月,米斯拉顺利获得硕士学位。因纽芬兰纪念大学当时没有博士学位,老师们建议他去其他大学读博士学位。他也想继续深造,并收到了好几所北美大学的邀请,最终他选择了位于渥太华的卡尔顿大学。米斯拉的学术前景一片光明。然而,他在读博士期间,心情却很不平静。小时候艰难的求学经历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么多年了,环境变了,小时候的那个梦想还在,并时时地召唤他。在一次印度留学生的聚会上,他表示了回家乡创办一所学校的愿望。一个同学问他,为什么在你家乡呢?他说,那是一个非常落后的地方。那同学说,国内有很多落后的地方,我们要选择更值得的地方去。他说,如果你去了我的家乡后认为,还有更落后的地方,我们就交换。1970年8月,米斯拉毅然中断了博士学业,回到家乡。后来,那个同学真的去了米斯拉的家乡,验证了他的话。

  白手起家创办学校很不容易,米斯拉很快用光了积蓄。为了资金,他甚至办起了养鸡场。1972年,他幸运地与纳玛拉(Nirmala)结婚,妻子不仅是他志同道合的生活伴侣,还成为他实现梦想的创业者和合作者。同年,他们在家乡附近创办了学校,成为学校最早的两位教师,新婚家具也搬进了校舍,纳玛拉担任校长。附近的孩子再也不用走那么远去上学了。米斯拉在附近的勒克瑙大学任地质系教授,但他经常回来给乡村学校的学生讲课。学校从创办至今已有四十多年,现有上千学生。毫不夸张地说,学校是他们爱情的结晶。米斯拉夫妇有两个儿子,都非常出色,一个是记者、作家;另一个是电脑工程师。退休后的米斯拉教授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他们的乡村小学了。

  2007年,在失误点化石发现40年后,加拿大地质学界宣布以米斯拉的名字命名他发现的化石(Fractofusus Misrai)。这是国际学界对他发现化石及所做贡献的正式认可。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高兴,“我知道我的发现很重要,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发现用我的名字命名”。他还对慕名而来印度媒体说,“最初这项工作分配给另一位印度同学,可是他拒绝了。系里问我是否愿意接受这项挑战,我答应了。成功就落在我头上了”。谈到乡村学校,他强调,妻子纳玛拉才是真正的英雄。

  米斯拉的人生美满令人羡慕:有突出的科学成就,有对家乡的杰出贡献,还有患难与共的妻子和美满的家庭。如果说,发现化石是一种传奇;那么,在学业和名誉高峰时能甘于寂寞,四十多年如一日地奉献于一所乡村学校 ,更是一种平凡而伟大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