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静：古埃及的珠子

（来源：《中国文物报》，2021年1月29日6版）

　　珠子虽小，但在埃及文物中却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埃及考古学之父弗林德斯•皮特里爵士在其著作中曾这样写道：“珠子和陶器是考古学研究的字母表。”在对古埃及墓葬进行发掘时，珠子是最为常见的随葬品。埃及出土串珠数目庞大，通过对珠子的研究，学者可以更好的了解当时社会的丧葬文化与社会生活。夏鼐先生的巨著《埃及古珠考》是目前研究古埃及串珠分类、断代与社会意义的最为全面的著作。 

　　从存留的浮雕和壁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古埃及无论男女都会佩戴由珠子串成的首饰。这些设计精致的首饰既是美轮美奂的装饰品，也具有宗教和巫术的含义。古埃及人相信，特定的石材和金属是特定神明的象征，佩戴这些材料制作的珠子，就可以将自己与神明联系起来，从而得到神的护佑。例如，金色与太阳神拉相关联，铜则代表爱与音乐的女神哈托尔。天青石与土耳其玉代表着快乐。同时，天青石湛蓝的颜色也与古埃及人心目中原始之水的颜色一样。原始之水是孕育生命的地方，因此蓝色天青石也代表着生命与重生。 

　　目前已知的古埃及最早的珠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500年，由贝壳和石头制成。珠子的种类十分庞杂，想要对其进行科学系统的分类绝非易事。如果按照形状划分，可以分为球状、圆盘状、柱状、桶状等，还有表现为复杂几何形态的异形珠，以及模拟人形或动物形态的珠子。按照制作材料划分，则可分为石质珠、金属珠、玻璃珠、木珠、埃及釉砂珠等。研究者通过串珠的材质，可以分析出制作珠子所使用的石材、木材或金属的原产地，从而掌握古代资源开采和贸易路线的分布状况。根据珠子的使用方式来分类，我们就会发现，有些珠子是穿成串当做项链、手链和脚链来使用的，还有一些则作为垂坠使用。古埃及人还会将珠子缝在衣服上，或者干脆用细小的珠子串成衣裙。新王国时期（约公元前1550-1069年）的一篇文学作品就提及了天空女神努特解开颈上佩戴的串珠项链。在《职业讽喻诗》中，古埃及书吏也提及制作珠宝的工匠用各种坚硬的石材制作珠子。 

　　在陵墓的浮雕和壁画中，制作珠子的场景十分常见。在古王国时期的壁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埃及人是用铜质的钻头来给坚硬的石头打孔的，并辅之以研磨料以加快钻孔速度，并使用弓弦来使钻头高速运动（图1）。就古代所拥有的技术而言，为坚硬的石料打孔是困难而耗时的劳动。为了满足人们的需要，古埃及人发明了可以大批量制作的珠子 ，即古埃及特有的釉砂珠（图2）。釉砂珠一般呈现出美丽的蓝色，是埃及遗址出土数量最多的一类珠子。釉砂珠的材质是埃及釉砂陶。所谓釉砂陶，是一种用石英砂烧制的非粘土陶。古埃及人洁净细腻的石英砂粉末，加入碱和石灰后制成砂胚后放入窑中进行烧制，就可以得到埃及釉砂陶。釉砂陶本身的颜色是浅褐色，砂中国的石英成分经高温加热后析出到物品表面，形成透明的釉层，如果在砂胚中加入颜料，或在胚体表面用不同的颜色的颜料绘制花纹，釉面之下就会出现美丽的色彩和图案。用这种方法制作的釉砂陶内部没有完全玻化，质地较为脆弱，只能用来制作体积较小的物件。古埃及工匠可以使用模具来大批量生产釉（约公元前1550-1069年）砂珠，无论是管状的珠子或异形的珠子，都可以便利地生产出来。 

　　将珠子串成复杂的形状制作成项链或项圈是古埃及社会经久不衰的时尚。项圈的编织工艺尤为精巧，就算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堪称珠宝中的精品。在大都会艺术馆中藏有一件新王国时期法老图特摩斯三世送给妃子的项圈（图3）。项圈由红玉髓、黑曜石、玻璃与黄金制成，在项圈的最外围是鎏金镶嵌的水滴型珠子，每颗水滴型珠子都分为三个部分，分别由红玉髓、黑曜石和玻璃组成，三部分中间由黄金镶嵌条连接在一起。第十二王朝的一位公主也拥有用水滴形状的珠子制作的精美项链（图4）。这条项链不仅带有式样精巧并极具设计感的项链坠，所用的串珠也十分讲究，由黄金、红玉髓、天青石、土耳其玉、绿色长石制作而成的水滴形珠子和小圆珠左右对称依次排列，珠子经过高度抛光，显得光滑圆润，各种材质的珠子相互搭配，配色协调，格调高雅又不失活泼，堪称人类艺术之瑰宝。 

　　在古埃及社会，不仅妇女佩戴珠子饰物，男性也佩戴项链。第十二王朝有一位官员名叫瓦赫（约公元前1981-1975年），他死后埋葬在上埃及的底比斯附近，瓦赫的木乃伊上就佩戴着五条用各种材质制作的项链。其中有一条项链由黄金珠子制作而成，金珠由细亚麻绳穿起来，整条项链长约64厘米，金珠的直径约为1厘米。这条金珠项链很可能就是瓦赫生前日常佩戴的饰物（图5）。 

　　有一些珠子还被制成了护身符的形状。位于美国巴尔的摩的沃尔特斯艺术馆藏有一件由釉砂、黄金、玻璃、红玉髓制作的项链（图6）。根据珠子的制作工艺，项链属于新王国时期（约公元前1500-1100年），在这条项链上，我们可以看到各种形状的小护身符与珠子结合在一起使用。其中，苍蝇护身符是带兵打仗的军官所佩戴的饰物，因为古埃及人将苍蝇视为勇敢的象征。圣甲虫代表着重生，也是最为常见的护身符。甲虫本来就呈椭圆形，极易与穿珠混合搭配使用。 

　　陨铁珠也是一类较为特别的珠子。古埃及最早的陨铁珠出土于位于开罗以南大约70千米的葛尔津墓葬遗址（约公元前3600-3350年）。遗址的第67号与133号墓中都出土了陨铁制作的珠子。古埃及人认为，陨石来自天空，是属于神的石头，用陨石制作成的珠子也具有神圣性。 

　　珠宝工匠将管状的釉砂珠从各个方向相互穿在一起，就可以构成较为复杂的形状。珠网装饰大多也使用釉砂珠。在文学作品《胡夫与魔法师》（约公元前1872-1570年）中，第四王朝的法老斯奈弗茹命令美丽的宫娥身穿珠网裙在池塘中划船嬉戏。这样的珠网裙在古王国时期（约公元前2686-2160年）非常流行。在官员贵族陵墓祭堂的浮雕壁画中，我们就看到了贵族妇女身着珠网裙的形象。珠网裙不仅仅将古埃及女性装扮得婀娜多姿，也是保护木乃伊并帮助死者进入来世的重要物品。从第二十一王朝（约公元前1069-945年）开始，人们在安葬木乃伊时，要在上面覆盖一张珠网。在布鲁克林艺术馆藏有一件十分珍贵的古埃及珠网（图7）。珠网来自第二十五王朝时期（约公元前760-656年）的一座陵墓，是由长管状和短柱状两种形状的釉砂珠穿串编织而成的。这件珠网保存状况极为完整，一端的边缘由蓝色、米色和白色的珠子紧密织成，另外一端由长管状釉砂珠和圆形珠子结成穗子。用来穿珠子线绳拧成两股，也得以保存至今。珠网所使用的釉砂珠呈现出美丽的蓝颜色，珠网本身也与掌管冥界的奥赛里斯神和天空女神努特相联系，在浮雕与壁画中，这些神祇也经常穿着着珠网制成的礼服。人们相信，用珠网覆盖木乃伊，就仿佛将尸身至于天空女神的保护之下。在覆盖木乃伊的珠网上，往往还点缀着各种小护身符，其中比较常见的是荷鲁斯神的四个儿子。荷鲁斯神是王权之神，也是冥神奥赛里斯的儿子，荷鲁斯的四个儿子负责保护死者的内脏，因此常常出现在丧葬场景中。这些护身符一般也由釉砂制成，在烧制之前就穿了小孔，以便之后能编织到珠网之中。天空女神努特也常被制作成小型护身符，和荷鲁斯的四个儿子一起编织到珠网之中，保护死者能够顺利进入来世。 

　　珠子还可以用来制作乐器。迈纳特（menit）项链出现于第六王朝（约公元前2345-2181年），到了新王国时期开始作为打击乐器使用。这种项链的顶端是月牙形状的坠子，另一端是钥匙形状的配重，项链由多股串珠组成，珠子一般选用小巧的蓝色釉砂珠。浮雕壁画中的王室妇女经常以佩戴迈纳特项链的形象出现，月牙形的坠子在前，钥匙形状的配重在后，蓝色串珠围绕在脖颈上，显得十分优雅。到了新王国时期，迈纳特项链的月牙形坠子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钥匙形配重。迈纳特项链是哈托尔女神的象征，丹德拉哈托尔神庙的墙壁上就描绘着国王向哈托尔女神进献迈纳特项链的场景。哈托尔女神的女祭司经常在举行仪式时手持迈纳特项链，她们按照一定的节奏摇晃项链，发出细碎圆滑的“沙沙”声。古埃及人认为，这是神明降临的声音。在节日庆典中，哈托尔女祭司手持着叉玲和迈纳特项链，一边行走，一边发出声响。人们相信，叉玲与迈纳特的声响所到之处会充满女神所带来的生命与富饶。哈托尔女神是西方墓区的保护者，因此，代表着女神的项链也就成为了贵族官员陵墓中不可或缺的随葬品。 

　　从今世到来生，从世俗到神圣，珠子在古埃及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占有一席之地。珠子制作工艺与装饰式样的变化也如透镜一般折射出传统的沿袭与变迁。小小的珠子串起了古埃及文明，是历史无声的注脚。 

图1. 壁画中工匠在钻孔、穿珠子（公元前1504-1452年） 

图2. 由釉砂、红玉髓和石灰石制成的项饰（公元前664年-332年） 

（温静，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 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