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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律:回忆上世纪80年代的蒋孟引先生

2022-02-10

 

  蒋孟引(左二)、陈晓律(左一)

  蒋孟引先生是南京大学教授,也是全国著名的英国史学者。蒋先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就曾远赴英伦留学,并在伦敦大学获取了博士学位。在当时的中国,取得如此成绩的学者屈指可数。蒋先生的博士论文做的是有关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内容。文章不仅立论鲜明,富有挑战性,而且使用了大量的中英文原始档案和其他的有关资料。由于立论有据,材料厚实,最终使这样一篇揭露英国战争恶行的论文获得了英国学者的喝彩。半个世纪以后,来访的英国著名历史学家H·狄金森教授还谈及蒋先生的博士论文,说他自己也读过,写得实在是太精彩了。学界的许多同仁,对蒋先生更是称赞有加、仰慕不已。在这样的氛围下,上个世纪80年代,做为蒋先生初入门的弟子,我第一次前去拜访他时,难免怀有某种神秘而敬畏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应答才不致失礼。但蒋先生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很快就打消了我的顾虑。作为大家,先生做学问十分严格,而且对有些问题的看法,也十分独到。这些都是日后在学习中我才逐渐体会到的。

  蒋先生对史料十分重视。他看论文的习惯,总是从末页看起。我起先并不清楚是为什么,一问,才知道这是很多老先生的习惯。他首先看你使用了哪些材料,材料是否扎实,是否有份量。如果材料都轻飘飘的,那么,这篇文章就不用看了。让材料说话,这是蒋先生反复强调的。这一点,或许是受兰克学派的影响,当然,也是英国经验主义传统的一种体现。他常说,观点或视角都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但只要材料是扎实的,那么,这篇文章的价值就依然在那里。他当时列举了一些“受批判”的学者,指出人们尽管对其观点不以为然,但仍在不断使用其文章中引用的材料,就足以说明资料对史学的重要性。

  蒋先生本人对资料也极为重视。师母曾经给我们讲,蒋先生在战乱年代,每每工作到深夜,做了很多有价值的卡片,也起草了一些文章的提纲。可惜好几个箱子的资料都在战乱中丢失了,实在令人心痛。如果当时有电脑,能储存起来就好了。而先生一些十分有价值的文章,在解放后也屡遭批判,结果是,不写文章没有事,一写就有麻烦,久而久之,很多学术的思想都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了。回想起来,现在能自由地确立写作的对象和范围,的确是一种历史的进步。

  蒋先生对英国史有很多自己的心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次聚会,他曾对我们几个博士说,英国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深入的思考。比如,英帝国如此庞大,而且能存在那么久,但英国派出的管理人员和军队的数量并不多,且能维持一个“日不落帝国”的运转,其中必定有很多现在还不十分清楚的缘由。我们当时还不能完全体会到这些话的含义。但今天英帝国研究的最新动态,已经从政治、军事和经济等领域转向,人们开始关注作为一个文化现象的“帝国”。这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先生的远见。

  生活上的一些小事也弥足珍贵。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随着经济的发展,市场上出现了一些新的商品。四川的一种花椒油就使人印象深刻:它是用新的青花椒做的,既有清新味道,又碧绿可爱,我就带了两瓶送给先生。我想,先生是湖南人,应该和四川人的口味差不多。但几天都没有听先生提到这种花椒油,心中难免忐忑不安。不日遇到师母问起此事,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她说,蒋先生对花椒油极为珍惜,每次使用仅允许放一两滴。我大为释然,就说,尽管放开用,我回去再买就是。然而,那年暑假,还未等我回到南大,却传来先生过世的噩耗,使我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事后听蒋先生的女儿讲,本来南大很关心老教授的健康,安排他们都到中美中心避暑。但家人对一个80高龄老人的出行还是大意了一点,一天中午蒋先生出门突然跌倒,酿成大祸。事后,尽管有关各方、学校和院系全力抢救,但各种补救措施已来不及了。蒋先生溘然长逝!

  跟随蒋先生学习的这段经历,尽管不长,但感觉上却是先生最开心的时期,也是我在南园获益最多的时期。

 

  (陈晓律,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中国欧洲学会历史分会副会长,中国英国史研究会副会长,江苏省世界史学会会长,南京大学欧洲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南海协同创新中心周边国家平台平台长)

 

  (中国英国史研究会和中国世界史研究网联合征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