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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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绍祥:世界古代史研究发出中国声音

2021-08-12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开始了解古代世界的历史。总体上看,新中国成立以前,中国对古代世界的认识是相当有限的。作为一个学科,世界古代史与新中国的发展历程紧密联系在一起。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尤其是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世界古代史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

开始了解古代世界

  古代中国一直是东亚文明的中心,历代典籍对周边地区均有记载,已经是某种程度的世界史。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开始睁眼看世界,陆续了解古代文明的历史。到20世纪初,埃及学、亚述学、古典学等陆续传入中国。五四运动以后,中国对西方历史和世界历史的认识逐渐深入,陈衡哲、雷海宗、阎宗临等都曾在大学开设西洋史和世界通史课程。对于向社会传播世界古代史知识,他们的教学无疑发挥了积极作用。

  20世纪前期,翻译工作者对世界古代史知识的传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所译作品既有古代世界的文献,也有近代学者的著述。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引起了政界和学术界的广泛注意,并对郭沫若的中国古代史研究产生了巨大影响。梁漱溟在讨论中国文化的命运时,直接运用了法国学者古朗士关于希腊罗马历史的观点和资料。

  在整理文献与引进国外成果的基础上,20世纪前期的学者开始讨论古代历史的理论问题。李大钊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较早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他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论,阐述了包括古代历史在内的人类历史的发展和演变。夏鼐以埃及串珠为题,撰写了具有相当高学术价值的博士论文。陈衡哲的《西洋史》介绍了古代埃及、西亚、希腊和罗马的历史与文化,她将历史界定为“人类全体的传记”,中心是“我们人类何以能从一个吃生肉的两足动物,变为一个代表现代文明的人”。阎宗临的《欧洲文化史论要》对古代埃及、西亚、希腊和罗马文化的特点有生动且精到的论述。曹绍濂的《西洋古代史》起自史前,止于罗马帝国崩溃。周谷城的《世界通史》畅言要打破“欧洲中心论”,给予古代埃及和西亚文明以相当重要的地位。

  不过,1949年以前,中国对古代世界的了解相当有限。古代的原始文献和现代学者的专题性著作,被译成中文者屈指可数。学者们大多不通晓古代文字,主要依据近代西方学者的著述进行教学和研究。世界历史教学未能成为常规,许多大学不设世界史教席。

创造良好开端

  新中国的成立,是中国世界古代史研究的起点。在院系调整中,不少综合性大学和师范大学创建了历史系,课程设置全面模仿苏联。苏联体系的优点在于,世界通史作为专业必修课在历史专业中占有半壁江山,世界古代史成为历史专业的必修课。过去不大为人注意的西亚、埃及和印度的古代历史,在世界通史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为构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世界古代史体系,学者们开展了古代史的资料和队伍建设工作。首先是翻译古典著作,举凡历史的、哲学的、文学的著作,都在被翻译之列。林志纯(笔名“日知”)主编的《世界通史资料选辑》(上古部分)汇集了古代世界史的基本文献。吴于廑主持的“外国史学名著选”丛书,也收录了古典作家和部分现代学者的著述。

  在翻译资料的基础上,学者们还积极地就一些具体问题进行探讨。周一良与吴于廑主编的《世界通史》第1卷大体上确立了中国世界古代史教材的框架,为学者们树起了一面用历史唯物论阐释古代历史的旗帜。雷海宗的《世界上古史讲义》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运用丰富的材料,对世界上古史做了系统的阐述。吴于廑的《古代的希腊和罗马》系统叙述了古典世界历史,具有一定的理论深度,重点在社会、政治和经济发展,也概要论及文化。

  新中国成立初期,学者们最感兴趣的问题是奴隶制和东方专制主义,两者都与古代社会性质和国家形态相关。学者们一般认为,古代东方文明产生于大河流域,更早地进入文明社会,但也造成东方以农村公社为基础,形成专制统治或军事强权国家。奴隶制则因为氏族制度和农村公社残余的限制,很少超出家庭奴隶制的范畴。林志纯明确指出,在东方古代社会,家长制奴隶制占据主导地位,不存在商品生产,政治上表现为专制统治。在发达奴隶制阶段,生产目的在于商品生产,政治上实行奴隶制民主政治。他还认为,古代东方并非一直专制,至少苏美尔各国有长老会议和民众会议,专制政治的产生是奴隶制发展的结果。

  1949—1966年,中国的古史学家们在培养人才、积累资料等方面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为世界古代史创造了良好开端。

取得丰硕成果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世界古代史研究迎来了春天。在人才建设上,各大学历史系普遍配备了相关教学和科研人员。东北师范大学组建了国内第一家专门的研究机构——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并与其他高校一道,招收世界古代史专业研究生。有些学校还派人出国进修,形成了一支比较稳定的研究队伍。

  学者们的首要工作仍是资料建设。一方面,大力购进外文资料,不少大学的资料如今已初步形成完整系列。另一方面,古代文献和近代著述不断被翻译成中文出版。除原始社会外,从印度到罗马,每个主要的古代文明都有学者编译的专题文献。近代学者的研究性著述被翻译成中文者数量更多。进入21世纪以来,几乎每年都有10余种译著问世。其中,《剑桥古代史》的翻译和出版,可谓最为浩大的工程。

  在一些重大问题的研究上,也取得了长足进展,并形成了若干热点。20世纪最后20年,学者们围绕城邦和奴隶制问题展开争论。林志纯等认为,城邦是古代所有从原始社会直接产生的国家的初始形态,帝国和专制制度主要是城邦瓦解后的产物。他根据先秦中国的史料,力图证明先秦中国也有众多城邦国家,并实行民主政治。顾准等则指出,城邦的本质是主权在民,这样的国家只是在古典时代的希腊世界、部分在罗马共和国出现过。

  与城邦密切相关的是古代社会性质。坚持奴隶社会论的学者认为,尽管奴隶数目在任何一个社会中都不可能达到生产者的多数,但只要奴隶制居于主导地位,则该社会仍可以称为奴隶社会。否认奴隶社会必经论者则指出,奴隶制只是在古代特定地区和特定时期才能在生产中占据主导地位,总体上看,古代社会仍属广义的封建社会。

  对历史在纵向发展之外横向联系作用的肯定,始自吴于廑的《世界历史上的游牧世界与农耕世界》。他认为,农耕世界与游牧世界的并立构成了古代世界史的基本特点,两者的矛盾运动是古代文明交往的重要方式;游牧世界每次对农耕世界发动冲击的结果,恰是游牧世界的进一步萎缩和农耕世界的扩大。

  改革开放以来,世界古代史研究的重要特点是根据一手史料,借鉴新的理论和方法,对一些重要问题进行深入探索和研究。篇幅所限,难以枚举。

  经过几代学者的不懈努力,世界古代史研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例如,建立了一支比较稳定的研究队伍;资料建设日渐系统;学者们的研究素质不断提高,不少中青年学者已具备阅读和研究古代文献的能力;新的研究成果资料扎实、方法科学、观点多元;研究领域大有扩展,社会史、妇女史、民族认同等都受到程度不等的关注。在这个传统上由欧美学者垄断的研究领域,中国学者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作者:晏绍祥,系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中国世界古代中世纪史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