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与中东现代化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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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 敬

　　（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教授）

　　日本和中东的现代化都具有外源性特征，所以现代化启动的过程首先就是学习和模仿外国的过程。它们看到了西方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先进发达的基本要素，故首先在形式上予以采用，使得二者虽然身处亚非大陆的两翼，仍表现出一些共同特征。但是，日本和中东学习西方的深度很不相同，致使现代化启动后二者发展的速度和成果大相径庭。

　　一、相同点

　　1.以权力集中为现代化启动的政治前提

　　所谓权力集中就是建立统一的中央政府，实现国内政治和市场的一体化，确立国家的主权地位。同时，新成立的政权中改革派应占据优势和主导地位，以便为实施新的政治和经济政策提供保障，确立现代化的发展方向。日本的权力集中通过倒幕运动获得实现，倒幕运动的主力和领导力量是了解国际形势并锐意进取的西南各藩（尊攘派）。中东各国则以民族解放运动或者政变、武装统一等形式确立中央集权。政权主导力量主要是具有现代视野和技术背景的军人、知识分子。

　　2.国家在经济发展中扮演积极的主导或干预角色

　　日本的明治维新不仅涉及政治改革，而且也是影响深远的经济改革运动。明治政府推行殖产兴业的政策，启动产业革命，鼓励兴办企业，甚至设立官办企业，亲自参与经济活动，以这些形式扶持日本资本主义快速发展。中东新独立民族国家大力发展国家资本主义，乃至采取苏联模式的计划经济，表现出强烈的经济功能和干预角色，为快速建成独立的民族经济雏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3.在现代化开展的初期高扬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旗帜，以此为进行社会动员的强大精神武器，为国内各项改革的顺利实施提供合法性依据。

　　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使民众对外具有强烈的国际意识，关心本国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对内则帮助改革派树立进步、发展的形象，为巩固新政权和实施改革措施鸣锣开道。日本的大和民族思想、中东的波斯民族主义、阿拉伯民族主义、土耳其民族主义等都因此急剧膨胀，成为国家的主导性意识形态。

　　4.军队在现代化过程中扮演特殊而复杂的角色，既有推动现代化发展的积极作用，也有阻碍现代化发展的消极因素。

　　积极方面，军队早期世俗知识和技术精英的主要来源，为现代化提供了早期人才和知识基础。军队产生了许多国家政治领导人，是现代化的参与者，是先进设备和技术的最早使用者与推广者，军队转业人员是最训练有素的生产者和劳动力。消极方面，军队存在严重的政治化问题，军队又有自己的经济体系和特殊利益，从而为军队干预政治埋下伏笔。日本军队对政治的影响，导致了军国主义在日本的泛滥，最后差点葬送日本现代化。中东军队是独裁和专制的暴力后盾，在多党制下，则妨碍议会和政府的民主决策，使之不能健康发展。军队特殊利益使一些政府改革无法顺利实施，并导致政局不稳。

　　二、不同点

　　1．权力来源和权力交接体制不同

　　虽然中东和日本都在现代化初期建立了中央集权，并且都采取了西式的议会制度，但这些制度的民主程度并不相同。日本明治维新后确立了立宪君主体制，天皇为最高权力象征，但实际权力来源于议会，议会是立法机构，维新派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简言之，日本虽然实行高度的中央集权，但权力来源不是来自领袖个人，而是来自庞大的领导集团，实行集体领导，而不是实行个人独裁。相反，中东各国尤其是共和制国家的民主建设仅仅是一种政治口号，实际权力集中在领袖和党魁个人手里，议会不过是橡皮图章，议会的选举、决策过程和主要议题都取决于领袖的个人意志，是完全的独裁体制，从而决定了国家大政方针的出台缺乏科学性和严肃论证，现代化进程更多显示出少数人的价值偏好和急功近利的心态，特别在经济上容易出现挫折和波动。

　　日本逐渐建立了比较健全的文官制度和政党制度。日本改革家亲临欧洲议会和政府部门进行实地考察，在政府基本制度建设和议事程序方面高度模仿，虽然形式上有些机械，但却很短时间内继承了西方政治发展的优秀成果。其中文官制选拔有突出知识和技术背景的社会精英处理政府部门的实际事务，增强了政府决策的科学性，使国家生活即使在执政党垮台的情况下依然能正常运转。现代政党制度则通过竞选，使政治精英相互竞争和相互监督，避免一党或一派长期执政导致的政治衰退。中东国家则不仅领导者任人唯亲，缺乏合理透明的选官制度，而且形成家族政治和权力世袭。导致本国现代化很难在方向和发展重点上有实质的突破。

　　2.法治程度有明显差异

　　个人独裁使中东国家的法治精神沦为空话。其最大后果是在公权力和私权利之间缺乏明显界限；公权力可以借助国家权威随意进入私权利领域，私权利却缺乏切实的法律保障。一方面，公民的人身自由会因为意识形态、政治派别、官员腐败等原因受到约束和侵害，另一方面则妨碍经济生活的健康发展，特别是阻碍生产要素的合理流动与配置，滋长官员的权力寻租，扼杀民间的创造活力。

　　日本虽然在明治维新后走向对外扩张的法西斯道路，实行国家对国民精神的高度控制。但公权力和私权利的关系却模仿西方，有明确的法律规定和制度保障。特别在19世纪末的自由民权运动以后，日本公民的个人尊严、经济权利、市场自由等均获得尊重和法律保护，促进了社会各领域的协调与发展。

　　3.经济发展战略不同

　　日本初期主要发展官营或半官半民的经济，但是很快发现其低效和腐败的弊端，所以转而重点扶持发展私人资本主义，通过对国有资产的拍卖和转让等形式，鼓励私人大财团扩大市场规模与资本积累；对外积极为日本产品寻求市场，使日本产业革命和资本主义迅速升级，相互促进，带动日本国力整体上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政府又鼓励中小企业发展，调动了民间活力。

　　中东国家长期发展国家资本主义，重点搞重工业建设，实行进口替代的发展战略，相应则阻碍了私人资本主义的发展，扼杀了民间经济活力。同时，大量进口消费品和轻工产品导致外汇流失，影响资本积累的速度与规模。20世纪80年代以后，各国陆续搞私有化改革，鼓励私人资本主义，但严重的官商勾结破坏了经济公平，长期的国家福利则使百姓在心理上难以接受市场化和资本积累的必然冲击。种种因素使国民经济发展缓慢，人民生活水平难以提高。另一方面则使国家财政收入减少，政府再分配调节能力减弱，在应对社会不满和提高社会保障方面缺乏充分的可调配资源。

　　4.社会和政治力量的整合度不同

　　日本明治维新以后通过现代政治逐步将国内主要政治势力整合起来，国内政治虽然存在分歧却没有分裂；即使分歧也主要反映在中央层面，在执政党与在野党之间，而不是在中央和地方之间，统治者和民众之间。经济上，市场经济体制将所有社会成员纳入资本主义体系，并使各阶层从经济发展中受益（尽管程度不同）。中东则出现反对派势力遭受压制，长期被排斥在现行政治体制之外的情况，以致形成多个政治中心，且相互之间关系紧张，比如埃及穆斯林兄弟会与政府关系长期不和。经济上，部分社会群体长期得不到关注，处于弱势和边缘地位，贫富差距悬殊，导致社会关系松散，缺乏凝聚力，对现政权及其政策缺乏认同，容易产生不稳定因素。

　　以上关于日本与中东现代化的比较只是总体概括，其中带所提及的各个因素之间是相互作用的关系。不同国家涉及的问题并不相同；某个特定的国家，在某一时期、某一阶段的特征也有所不同。但总体来说，政治统一是前提，发展资本主义是核心动力，实施法治是根本保障，集体领导和成熟的权力交接体制是关键。如果其中任何一方面出现问题，则必然会殃及其他，产生多米诺式的破坏后果。目前来看，日本发展面临的问题是局部性和阶段性的，有些则和资本主义的本性有关。但中东面临的问题是全局性和结构性的，是发展不足的表现。目前的中东，既要重建政治统一，加强法制，同时也要避免调入民主政治的陷阱，重视发展经济，如此才会有复兴和崛起的希望。